暗算

本剧包括《听风》、《看风》和《捕风》三篇。第一篇《听风》故事发生在解放初期，国家秘密机构701成员安在天（柳云龙）费尽千辛万苦找来有超常听觉天赋的瞎子阿炳（王宝强），让他协助政府找出在台国民党与其在大陆的残余势力联络的电台，以便掌握情报将他们一一歼灭。第二篇《看风》故事发生在1960年代初，留过洋的爱国数学天才黄依依（陈澍）因为迷上安在天，随他来到701为国家破译密码，其个性也因环境的改变发生变化。第三篇《捕风》故事发生在1930年代的上海，潜伏在国民党内的共产党员、安在天的父亲钱之江（柳云龙）为了将事关同仁生死存亡的情报及时送出，斗智斗勇与众国民党人士展开斡旋。

算起来从首播到现在，已经五刷，基本是每两年刷一遍。最初还是被刘小枫春秋笔法写的咖啡馆对话吸引过去的，后来一发不可收拾，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，每一遍都会有新的感受。以下分篇表述这部于我而言有特殊感情的“谍战剧”。


第一部：《听风》


三部分篇，由各种明线和暗线串联起来，比如钱之江和安在天的血脉和身份传承，比如每一个领域里都有一个不世出的天才（火车上师长口中的“701一个人顶一个野战师”），帮助组织、帮助国家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（在剧中夸张提升安全部门工作者的价值，简直让人怀疑是该部门的宣教片）。但从我个人的观察角度，整部剧有一条暗线在串联全剧，即“天才及其背后的悲剧性”。诚然，每个人都要死，在剧中特别的人就有特别的死法，死亡是悲剧大幕落下，更值得琢磨的是三个天才走向死亡的必然性，和那些将他们推向死亡的关键要素。由于整剧强烈的悲剧色彩，且结构严整，台词雕琢，美学考究，因而颇有严肃戏剧的浓重色彩（刘小枫的咖啡馆对话说是最像电影的电视剧，我反倒认为电影娱乐性太强，此剧连电影都不像，而极像舞台上演的戏剧）。


阿炳是第一个天才（当然时间线上是第二个），上演了第一场天才的悲剧。


因为阿炳的天赋异禀，他被不自觉地卷入了时代的纷争，正如安在天所说，如果不是他把阿炳带走，也许现在他正在桑园里睡觉，或者继续给他妈妈收拾柴禾，过着与世无争，同时又在窥探人间黑暗险恶的日子。其实，与其说是安在天把阿炳带走，不如说是时代带走的，时代需要阿炳的天赋，需要他打听这个世界最深层的秘密，于是，阿炳可以享受各种特事特办，享受胜利后的无上荣光，也享受组织给他牵来的姻缘，正如安在天对阿炳妈说，这是英雄的理所应得，701的所有人都会为服务阿炳感到无比光荣（当然这里把个人利益过分凌驾于集体之上确实是有问题的）。于是，自从阿炳看上林小芳之后，这个普通护士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，她的任务从救死扶伤变成了为阿炳打点一切，为阿炳传宗接代（因为这也是革命工作），这是一种个体无私奉献的新时代价值观。而阿炳呢，仍然原地踏步，停留在旧时代，他的所有道德观念全部来自于阿炳妈——一个深受农业社会价值观熏染的旧时代妇女。因此阿炳会对林小芳说：如果你生不了，我就要休了你（宗法社会的极端男权思想）。他对安在天的哭诉：缺德的人才会绝后，我从来没干过缺德事，为什么会没有后代（农耕社会的传宗接代思想）？然而阿炳不论如何听力和记忆超群，对科学知识却一无所知，他并不懂得这一切应该归因于自己的生理缺陷和性无知，他绝不会原谅林小芳，同样对自己的遭遇感到绝望，认为自己已无颜苟活于这个世界，才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离世而去。在另一边，林小芳害怕阿炳的愤怒会让她失去一切，会让她在单位和组织面前永远抬不起头，才选择了最不为人所容的方式偷梁换柱。时代的急遽变迁、个体的生存和遭际、人与社会的相处之道，新旧价值观的冲突与调和，共同把阿炳推向死亡的必然，推向悲剧的终点。


第二部：《看风》


黄依依（原名张茜）是第二个天才，上演了第二场天才的悲剧。


与阿炳不一样，黄依依是见过大世面的，既是名门之后（爷爷是“两广第一算盘”），又是身体和思想双独立的新女性，她主动选择拥抱新时代，所以她坚决离开她的美国恩师冯·诺依曼（诺依曼确有其人，不过这种师徒关系是虚构的），回到祖国献身建设社会主义新社会。然而由于她的天赋异禀，又被时代选中（当然，在她眼里是被一个男人，被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情带走了），带回她熟悉却不堪回首的老行当，从这个角度看，黄依依又是被卷入的个体。然而她并不明白，为何她怎么付出，怎么袒露心声，怎么用尽力气花招百出，到头来也不可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心，直到安在天说出他在苏联与发妻小雨的故事，方才无可奈何撒手。她以她的方式争取爱情，安在天以安在天的方式拒绝爱情，安在天背负的包袱太重，重到即便小雨已逝，他也不可能再接受第二个女人。安在天的使命重于一切，重于他自己，重于他的妻儿，重于他的爱情，有朝一日组织需要，黄依依就会是第二个小雨。安在天自己的身家命运早就交给了组织，交给了国家，从小父母为革命牺牲，自己由组织养大，培养成为组织的一部分，接过父母未竟的革命使命，这个身体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。因此，铁部长才那么有自信，确定无论黄依依破译光密的任务是否成功，她都不可能带走安在天。


黄依依对爱情的绝望，使她以一种肆意报复安在天的心态，放任自己与汪林的苟合，哪怕她与张国庆没有任何关系，她也要对安在天说：“是，我就是和他好上了。”这是她恨安在天的唯一方式，她只能以这种方式让安在天痛悔，同时，她也以这种方式狠狠地惩罚了自己。这个新时代女性，终于因为她不能理解个体必须让位于集体，儿女情长必须让位于革命工作的思维定势，受到了最深刻的教训。也是因为她桀骜不驯和睥睨一切的个性，使张国庆那个不讲任何道理的泼妇妻子产生刻骨仇恨，付出了自己短暂美丽而热烈奔放的生命。


第三部：《捕风》


钱之江是第三个天才（时间线上是第一个），上演了第三个天才的悲剧。


钱之江与阿炳，黄依依又完全不同，他智力过人，心思极其缜密，遇事冷静沉着，天文地理无所不知，还有佛教信仰打掩护。黄依依说安在天是“静水深流”，其实这气质是遗传自钱之江的血脉。正处于清党之后最严酷的时期，党面临生死存亡之际，钱之江的天赋异禀赋予了他在鳄鱼潭中打滚，在刀锋之上游弋（探戈是他排解生存压力，释放狂傲激情的唯一途径，可惜他的舞伴只能在风情上与他并肩）的命运，成为组织埋藏在敌最深处的一口钉子，成为伺机而动咬人一口痛彻心肺的“毒蛇”。当然，没有这种面面俱到且山崩地裂而面不改色的天才，还没等到代主任到来，钱之江就早已身首异处灰飞烟灭。


重建地下组织会议的绝密电报泄露，是把钱之江等人推向困兽斗并最终灭亡的直接原因（那个阴雨连绵的周六早上，钱之江和妻儿一次告别便是永远）。在此之前，钱之江已练就一切可能脱身的本领，比如仿写字迹、预先谋划的栽赃和骗局，钱之江把替死鬼兼刽子手闫京生安排得明明白白，借黄一彪之手收拾的干干净净不露马脚。按理说假“毒蛇”死了，应该顺理成章开门放人，无奈又碰到了代主任——这个除了蒋委员长和自己之外怀疑一切的特务头子。“毒蛇”和他的同伴，用尽一切办法，都只会越来越加深敌人的怀疑，就像身处网中，越挣扎越被紧缚，就像身处漩涡，越扑腾越往下沉。为了党组织和同志的安全，钱之江这头被铁链绑缚的蛟龙必须在最后关头来临前以身殉难，在深爱他的妻子手上死无全尸，完成他绚烂夺目又无人知晓的一生（这里就不再纠结为什么不在会议之后再放行尸体的问题了）。


最后，借一首《国际歌》，缅怀那些为新社会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们，人民英雄永垂不朽！